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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袁宗廷也不由的勾起嘴角,低头专注端详她,轻声道,“他不习惯喊姑母,我让他喊荣儿师母,嗯?”
袁宗廷以为丁威屡屡寻衅挑事,落得个暴戾恣睢,乖张不肖的名声,只为避让嫡母,顺从生母,如此愚孝懦弱,白瞎了一副好皮囊,自是不值自己费心栽培。
丁威看出袁宗廷之鄙夷不屑,又愧又悲,跪行挡在前面,“世叔容禀。”袁宗廷已十分不耐烦,哪里在意,抬脚将他踹去一旁。丁威被踢出一口血来,反胸腔激生一股狠意,扑过去抱住他皂靴不放。袁宗廷眉骨一抬,蹲下身拍拍他脸颊,“不还有点子血性呢嘛,怎的在你家大人跟前,连口中一句响亮话也无?”
丁威不理会他的奚落,自顾分辩道,“小侄弄坏了名誉,是为退拒一门亲事。家里大人们替我寻亲纳礼,是太太兄嫂所出二姑娘,往日来府里探望,唯唯诺诺的性子,一味只知对姑母恭顺听从。”他冷笑一声,“小侄亲娘是那个样子,倘或媳妇也是那个样子,小侄实在无福消受。”面善心狠的嫡母,奴颜婢膝的生母,二人一条藤儿强按着不许他出头,并多次撺掇他辞去外头差使,安生在家住着,帮着嫡兄料理些家务也就罢了。如今是摆布他,难道日后再叫他们摆布他的妻子儿女不成?
婚姻大事一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自个儿作主的。对方是黄夫人二侄女,亲上作亲,正经嫡出的大家小姐,人物儿、门第、根基通通都配得上,上下无一人不称颂黄氏宽厚慈爱,将庶子视若己出。丁威有苦没处说,自损八百,犯禁触怒长官,得罪同僚,黄氏哥嫂恐他将来惹祸,累及妻舅、岳家,率先退了亲。
袁宗廷皱起眉,“你还小不通世务,事儿办得这样莽撞,先就落了下乘。下一回,她说一门更不堪的,你再难推脱。”丁威将头一昂,“索性一世不娶妻生子,落个干净。”袁宗廷斥道,“胡闹!”丁威对他极是敬畏,低下头委曲道,“姨娘对太太不分好歹全然听从,我劝告不了姨娘。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卑躬屈膝,继续低叁下四讨好祖母、大伯和堂兄弟们。”虽然父亲丁云从对他疼爱几分,作为一家之长,以长幼内外安分和睦为要,每每嘱咐他孝敬尊长,委屈为求。
袁宗廷不以为然,笑道,“傻孩子,你姨娘自小被当作狗驯服了,做不了人。你改变不了她,你让踩她头上的人一同做了狗,岂不心里痛快,嗯?”此等大逆不道的话,丁威莫说听,连想不敢在心里想一想,惊的瞠目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袁宗廷“啧”的轻哼一声,倒没发作。孝顺有孝顺的好处,横竖他听自己的话就成。他站起身,也将丁威一把扯起,往当中围子罗汉床上坐了,指头敲在一侧雕花嵌珐琅紫檀木案上,“给我倒杯茶来。”
丁威忙端起袁宗廷案上茶碗,将残茶泼进盂里,从茶壶中重新倒了半碗热茶,躬着身双手举起小茶盘捧至袁宗廷面前。袁宗廷不接,半笑不笑瞅在他脸上,“蠢材,你就这么直挺挺的给我奉茶?”丁威一时不明所以,楞怔怔望着他,“世叔的意思是……”
袁宗廷笑而不语,难得的耐心十足。丁威方有些意会了,不觉倒抽了一口气,‘扑通’双膝跪在地上。袁宗廷眉心倏的一跳,低斥道,“跪就跪了,你膝盖铁打的,倒跟砖石硬磕?”丁威素来对他敬慕备至,从未得一句这样慈恤话,眼眶已发热,恭恭敬敬重叩了叁次,将茶碗高举过头,喊了声“师父”,心里干噎,满面泪痕,口里再说不出话来。
袁宗廷终于接过吃了,将人扶起,让他在旁边椅子坐下细说。丁威尚自惘然不敢相信,只听他师父道,“家里既住的不自在,威儿搬进侯府罢。”丁威忙应道,“是。”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他理当早晚省视,近身侍奉,只恐那府里留难。袁宗廷继续道,“只管住下就是,其他事不用你忧愁。稍晚我亲自与你父亲说,顺道商议摆拜师宴请客一节。”丁威才醒悟过来,袁宗廷是替他做主。从小到大,活了十几年,无人替他做主一次。丁威喉头微哽的又应了“是”。
袁宗廷侧额瞧他两眼,笑着问:“以往霸王似的一个人,今儿辄作儿女态,怎么着,是要师父抱你?”丁威何曾见过威名赫赫的建昌侯温言谑笑,惊的差点儿跳起,“儿、儿实在惶恐。”袁宗廷嗤笑了声,“你怕什么?你是我徒儿,除了陛下、娘娘、太子殿下,和宫里几位哥儿,从今往后,你看谁,尽可以朝下看了。”权势之魅力,让世人为之癫狂颤栗。此时的丁威似镜里观花,虽仍自懵昧,已稍窥风景,神魂向往。
袁宗廷传了大总管耿良来,命耿良安排人将他住的正室东侧几间厢房收拾出来,安置威少爷住下,帐幔锦被缎褥一应准备妥当,日常寝食起居、份例月银与小蕴大爷一样。建昌侯府空置的院落众多,袁宗廷偏让丁威住自己院里,历来从未有的。耿良一听便知丁威入了侯爷的眼有大造化,忙口称“小二爷”,领命下去了。
袁宗廷亲自带丁威去拜见善荣。善荣被兄长搂坐在榻上,受了那桀骜不驯的富昌伯府二少爷叁叩首之礼。丁威舔了舔干涩的唇,声如蚊蚋勉强唤出“姑母”二字。袁宗廷垂眸觑他一眼,冷喝道,“怎的,哑巴了?”丁威唬了一跳,“徒儿不敢。”忙复拜下去,“请师父、姑母的安。”善荣摇着兄长手臂,“他一时不习惯也是有的。”命人将丁威扶起,自己忍不住掩嘴噗哧一笑。她笑了,袁宗廷也不由的勾起嘴角,低头专注端详她,指尖儿摩挲在脸颊白嫩皮肉上,轻声道,“他不习惯喊姑母,我让他喊荣儿师母,嗯?”
侍立下首的丁威眼皮子跳了跳。
善荣神色微变,拽下袁宗廷的手嗔道,“哥哥惯会说笑作弄人。”吩咐丫鬟备丰厚表礼送去丁威屋里,又告诉菘蓝取来一只赤金的悬挂鲤鱼跃龙门状元及第长命锁与了他。
小孩儿才送长命锁。丁威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往袁宗廷暗睃了眼。袁宗廷点头示意他收下,手掌翻转,将善荣细软的小手紧紧捏在自己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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