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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明（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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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八，清明时节。

傍晚时分，夕阳的金光斜撒在地上。小村西北角上的一座简陋草房里，有一个健壮少年，此时他正一手拿着一个破烂瓦罐，另一只手不停地从瓦罐里掏出一把把草木灰，均匀地撒在大门前方，形成了一条粗粗的灰色弧线，把简陋的柴门围了起来。

他头上还依照古老习俗戴着柳枝编成的环。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自己思忖出来的防鬼口诀：门前灰，阻你路；阴间人，莫要忙；各家去寻各家门，子孙定有阴钞予。

少年姓陆，单名一个离字，无父无母。自幼被村中一老学究抚养长大。他与那老学究并无血缘关系，那老学究姓贾而不是姓陆。人们都不知他真名为何，只听他自己谈及他多次应试落榜后心中郁郁不得志，周游中就来到了村中，观此地民风淳朴，就索性不走了，在村子里办起了一家私塾。他初到时也不过四十余岁，在村上教书几年，为人和善，口碑甚好。村民们都称他为贾秀才。后来他上了年纪就改称贾学究了。

陆离这个名字是贾学究起的。陆离陆离，光怪陆离之意也，只因他的身世太过离奇才取此名。

十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子时，万籁俱寂。学究自己居住在私塾的厢房内，忽听得门外婴儿啼哭之声，开门便发现一个篮子，里面红色褥子包裹着一个男婴。褥子上放着一锭金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大门紧锁，并无丝毫损坏，篮子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学究等天明了四处打听这是谁家的孩子，可是无人知晓孩子的身世。老学究也独身一人，并无家眷，见那男婴倒也欢喜，就养了下来，取名陆离。又因为那锭随男婴一起在篮子里的金子重达七两，就以七两为他的小名。

陆离自幼随贾学究读书识字，可谓是过目不忘，三岁起就识得许多文字，到了六岁更是通背四书五经，眼中也越发深邃，不似寻常孩子该有的懵懂。那贾学究心中也是欢喜至极，竭力传授自己的知识，恨不得把自己肚子戳个洞，把里面不多的墨水给小陆离灌下去。

他这么卖力地教授都是为了圆自己的一个仕途梦。可是，自从陆离在七岁那年开始遍读史书，得知了历朝历代的更迭，又了解了陶渊明的事迹之后，厌学的情绪就好似黄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整日发呆思考人生为何。

后来他对老学究说，入仕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是为了名垂青史；而是为别人的嫁衣罢了，君臣之间不过各取所需，我所需者不过是恬然自得，与飞鸟为伴，旅鱼虾而友麋鹿，寻胸中之自然，访天地之真意罢了。

这番话说得贾学究是雾水淋头，细想之后惊为天人，惭愧不已。此子竟如此聪慧得以悟道家之无为，莫不是他心中无欲无求比我更甚？心境不满，妄想以他人之力圆自身之红尘梦，可笑，可惭！

自是如此，一老一小就如同闲云野鹤一般寻胸中自然，访天地真意。再也不让他读史书典籍、思功名利禄之类，购置了不大不小一块田地，每日日出而，日落而息。春品嫩草之芳香，游山川于草木之间；夏尝甘甜之清泉，乘凉漫谈于树荫之下；秋收一载之劳，目送归雁南飞；冬围炭火乐融融，互诉四季之变迁。

少年坐在破败不堪的门槛上，手托腮帮，望着即将西沉的太阳，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贾学究。

去年的正月里，老学究在与少年相处了十七年之久后终于病倒在床上，饭也吃不下，水也不想喝。他已经六十六岁高龄了，虽没有挨到古稀之年，有陆离这小子伴他十七年之久，也算是无憾了。后来又过了一个月，那天老头忽然来了精神，在院子里乱转，唤着陆离要他做饭，说是胃口大好，想吃陆离做的红烧鱼。陆离赶紧去村里老李家打听今儿个打着鱼没，眼中噙着泪水把几枚铜钱递给老李，拎着个竹篮把鱼带回了家。

想起老头筷子如飞一般，品尝着他最后一次的红烧鱼，嘴里还不停称赞。陆离眯起眼，看着红日，心想当时老头也是如这夕阳一般红，一般温暖。

老头没有葬在远离村子的坟场，而是在他们的田边北头下葬，距村子很近。虽是乡下人迷信，可也没人有丝毫微词。

老头入土后，陆离就搬出了两人曾经一起居住的私塾，又找了一个村子里老头教过的年轻人，把宅子送与他，唯一要求的就是让他当村里的教书先生，以后也要传下去。这也是贾老头的一个心愿，他自己虽然已出世，可是还要给村里的孩子们留一个入世之路，而陆离又是无心此处，只好找别人来了。

没有了宅子，只好在村子的西北角，靠近自己的田地，开始盖一个简单的土夯房，伐了一颗树当大梁，又以茅草盖顶。他自己当然不知要建到猴年马月了，还是村里的男丁们出动去伐木、夯土，女人和小孩去给他寻盖顶的茅草。大家也知道老学究与他对村里的贡献，有什么事都会帮衬他，不至于让他受苦受累。

陆离的日子在大家的照看下也过得比较安稳，粮食靠着自己的劳轻松就能管饱，还能剩下许多接济村里孤寡老幼。冬日的棉衣他也有一两件，那些村里时常受他接济的家里也会在冬日到来之前给他做几件棉衣为谢意。

虽然房子简陋，可是在陆离看来只要能遮风挡雨就可以了，不必要那雕梁画栋、广厦万间。依然每日辛勤劳，闲时在河边垂钓，亦或者是在村口老槐树下听村里有个王老头的讲他年轻时的江湖事。

王老头名叫王顺，年轻时有一把力气，祖上颇有资产，学艺于附近城中的一个武师。出去闯荡江湖时什么都干过，也梦想着仗剑江湖，也是到处结交朋友，学那些传言中的仗义疏财、两肋插刀。可是却碰的头破血流，最后凭着不高的本事当了一个镖局里的趟子手。最后攒了些银子，娶妻生子，年纪大了之后就落叶归根，回到了家乡颐养天年，最大的爱好就是跟村里的小辈们说江湖上的事迹，不过是把某些主人公说成了自己，还经常把江湖儿郎江湖死这句话挂在嘴边，好像他还身处江湖似的。不过这些故事听得小孩们两眼放光，心生神往。

陆离在农闲时节经常去听王老头的江湖故事，听他说江湖上门派纷争，武功路数大致分为如何如何，当时的江湖奇闻密事等等。只当是听一个说书人在讲志怪故事，也当是了解外面的世界。

他感觉那些江湖上的人不过是追求更高的权力，更多的自由，可殊不知江湖就是他们最大的牢笼。那些从王老头口中说出来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使得陆离越发觉得江湖与朝堂没有什么区别，还是自己的闲云野鹤自在，没有争斗与利用，一切都是如此自然美好。

早上祭拜过贾老头，给他烧了纸钱之后，诉说了一会儿杂七杂八的话，到了傍晚，他把一盘红烧鲤鱼埋在老头坟前，那鲤鱼是他昨天亲手在离村东头五里地的河里钓到的，专门留着为老头做菜用。

他在心里曾经暗下决心，每年清明他都要把一盘红烧鱼做给老头吃。

这是第一年的鱼，不知老头能不能吃到，到底是埋了好还是烧了好？

烧了会不会损坏口味.......

这样想着，陆离躺在床上，渐渐地合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好像看见了贾老头津津有味地品尝红烧鱼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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