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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用黑色的钢笔写着:
我的神啊,你太苦也。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小云,你在么?是我,秦香。”
这大半夜的,他来找我做什么?
我透过早已换上的防盗门上的猫眼看到,的确是秦香,衣着邋遢,神情萎靡,怀里抱着我初次在楼道里见到他时,他在月光下作画的画架。
我打开门,“你有什么事么?”
“我想……”他嚅动嘴唇,嗫了半晌,才咧开双颊,故作释然地一笑,“我马上就要搬走了,想最后跟你见一面。”
搬走?为什么突然要搬走?搬去哪儿啊?再也不回来了么?书店怎么办?
“哦,再见,路上小心。”
沉默了半晌。
他点点头,“嗯。”偻着背要走,刚迈出一步,又转了回来,“你介意我帮你画幅画么?我以后不画画了,最后一幅,我想把你的手画下来。”
不画画了?为什么也不画画了?是最近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么?所以连看起来都沧桑了许多?为什么又要画我的手呢?我并无一点可取之处的手。
“嗯。你要进来么?”
“谢谢。”
我们在客厅里坐下,他支好画架,拿着细长的铅笔,在与眼睛等高的延长线上横放平,又竖放直。
一开始,我俩谁也不多说什么,我老老实实地并腿坐着,听他的摆弄,把左手握紧放在两腿之间,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手腕,显得有些拘谨。
只有铅笔摩擦画纸的声音。
从大轮廓到局部,再到整体,秦香专心致志,就像在暗房里洗黑白照片,一点点显影,看出深浅和黑白。
“你不是画油画的么?”
“我最开始学画,学的素描。”
“那是你多大的时候?”
“嗯,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他苦笑一声,“那时候大家都叫我天才,我的形画得比美院的学生都好。”
“那怎么是这副表情?”
“我刚画素描的时候喜欢画树,枯树和落叶树,从粗壮的树干到繁密的细枝,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段时间是我画画生涯里最快乐的日子,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没有被任何人教,除了我自己。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后来,画画就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在自己的天赋以内做事情,也是会痛苦的么?比起我们这些没有天赋的人呢?
“我常常想,我为什么要画画?画画的意义是什么?当色彩和线条表达了我当时的心境之后呢?只剩下谁也不明白的空虚,包括我自己。慢慢的,我开始怀疑,我真的喜欢画画么?还是只是从小到大的学习让我习惯了?还是只是叶公好龙式的喜欢?甚至只是为了别人的恭维吹捧?”
“人人都急如星火甚至慌不择路地往前奔赴,你的冷静斟酌,只是别人眼里的无病呻吟和荒唐。”
他的笔顿了一顿。
“小云,我这一生也卖出去了很多画。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画怎么能卖出去,甚至被人追捧。在我眼里,卖出去的每一张画,都是我最糟糕的画。”
因为这些想不通,所以才躲起来的么?所以才不跟任何人联系,死气沉沉,衰败枯萎,在亲人眼里都不叫活着地活着?
日夜更替,星月灭明,雨水滴落而下,露珠躺在草地,屎壳郎推动小粪球,尘土飞扬。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原因。
明明他是这样说的。
如果内心寂寞,就开不出美丽的颜色。如何走出内心的阴霾,就是多走几步。
明明他是这样说的。
……
每一句话,他此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坦然,那么洞明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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