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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简凌每次回家都好像在尽一个为人子的义务，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永远不回来。其实简亦文也不想见到儿子，儿子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像极了母亲，每次都让简亦文不敢直视，那眼睛里分明包含着一句话，&ldo;你为什么要这样？&rdo;可是如果儿子太长时间不回家，不和他联系，他就会惶惑不安，这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纽带了。她在那里不知生死，他在这里生不如死。

墙上的一个信号灯亮了起来，简亦文用手指轻触，一个人马上出现在他的客厅。

&ldo;你好吗，老伙计？&rdo;来人粗鲁的嗓音响起。

&ldo;我很好，约瑟夫。&rdo;简亦文有点疲倦地回答，他其实很想说，怎么老是你。

这是他的早年好友，现在是他的老板，杜尔塞勒石油公司的总裁。约瑟夫长着一张油光满面的大饼脸，霸道的鼻梁两边横肉占据了大半个脸颊。他用一双猫一样金褐色的眼睛傲慢地环顾四周，&ldo;你怎么还住在这个小地方？没钱花就把公司的原始股卖点给我。&rdo;他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哈哈一笑，然后点起了一根雪茄，坐了下来。

&ldo;注意你的脑血管，&rdo;简亦文也坐下了，&ldo;你这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换了一遍了吧？当心，现在的法律不承认人工大脑。&rdo;人工大脑到底是作为原生人物的复制品还是独立的人工智能产品，法学界、医学界和伦理界正在争论不休，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留给以后的人来考虑，暂时作为非法人工器官。

听到这个，约瑟夫嘴里冒出一句粗话，简直像喷出来的雪茄烟一样呛人。正在花园打盹的那只老猫不知为何被惊醒了，瘸着一条腿蹭过来，把身子蜷缩在简亦文脚下，半眯着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

&ldo;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rdo;沉默了片刻的约瑟夫又开口了。

&ldo;天幕进行得不顺利？&rdo;简亦文问。

&ldo;见鬼去吧！简奈特，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好！&rdo;一声简奈特似乎把他俩拉回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简亦文脸上的皱纹蓦地放松了些，眼光也变柔和了。

&ldo;贵公子主持的项目，你几时见过不顺利？&rdo;约瑟夫对着天花板喷出一大口烟，同时翻了一个甚有个性的大白眼，&ldo;他完完全全就是你的翻版，娘胎里带出来的老成持重，或者说，胆小怕事。&rdo;

两个人似乎都陷入了回忆的沉思，一时间没有动静，只能听见老猫一声长一声短的呼噜。

&ldo;还记得我们当年吗？&rdo;约瑟夫继续瞪着天花板，出乎意料地用一种带着温情的语调回忆，&ldo;我们几个，你、我、还有凌寒，我们坚持石油的无机成因……&rdo;

凌寒这两个字好像一把匕首，在简亦文的旧伤疤上狠狠地拉了一刀，直刺得鲜血淋漓。

&ldo;你能不能，不回忆往事？&rdo;简亦文软弱地抗议，他也明知道在这位老同学面前，抗议无效。

约瑟夫坐直身子，锐利地看了他一眼，&ldo;我让你看样东西。&rdo;他伸手打开了一个屏幕。

简亦文老眼昏花一时没看清楚，&ldo;好像是人体的内部结构，那些闪绿光的是什么？&rdo;

&ldo;那是绿色荧光蛋白，用来定位我体内的癌细胞……&rdo;

&ldo;什么？&rdo;简亦文微微一愣。

&ldo;就算把全身上下的器官全换了个遍，也挡不住cancer满身跑。&rdo;约瑟夫自嘲地说，&ldo;所以，我得在自己大限到来之前，做一件大事！&rdo;

简亦文看着对方故作神秘的样子，默不作声，等着他先开口吧。

&ldo;天幕传回来的图像证实了我们的猜想，简奈特，石油并不是越用越少的消耗品。虽然这些年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在人类能抵达的地层深处找到它们，但是经过简凌团队的图像重组，我们能看到，在更深的地球内部，石油正在慢慢集结整合，出现新的油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石油的无机成因。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么把它们弄出来。

&ldo;现在你想明白了吗？我可怜的老伙计，当年，凌寒的案子是一场阴谋。因为北海石油公司率先肯定无机成因，并且让凌寒采用地震的方式将深层石油压出，动了某些集团的利益。对他们来说，石油当然是不可再生资源最好，那样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控制油价，操纵经济。&rdo;

简亦文感到头痛欲裂，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地向阴谋论的方面考虑过妻子的案情，但是证据呢，证据呢？当年凌寒因为项目不慎导致了西西里岛的埃特纳火山的强爆发，数以万计的人丧失性命。法庭传唤他出庭作证的时候，他无法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妻子是被构陷的，所有的数据清楚得像白莲花一样，一目了然。作为一个严谨的科研人员，他能说什么，他又能做什么？

约瑟夫根本无视老朋友的脸色，还想继续说下去，可以这么说，这位噙着金钥匙出生的商业世家子弟从来没有顾过任何人的感受。简亦文奇怪自己这么些年居然都没有和他绝交，为什么？

&ldo;北海石油因为此事股票大跌，可是那些愚蠢的家伙没想到吧，为此地震采油的方法也被禁止。所以，他们就抱着石油是不可再生资源的噩梦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rdo;

杜尔塞勒公司是做新型能源起家的，在化石工业还占主流的年代，看好并大力投资了可控核聚变项目，一举成功，成为世界前三大电力能源公司。之后又收购了北海石油的全部股份，兼职做起了石油买卖。

&ldo;人们以为掌握了可控核聚变技术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能源问题，从此高枕无忧！真是些愚不可及的蠢货，没有石油，就没有地球大部分的制造业。所以，老伙计，打起精神来，我还要把尊夫人从那个蛮荒野地接回来，继续我们从前坚持的理论和事业！&rdo;说到这里，约瑟夫丢掉雪茄，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简亦文。

而对方却如槁木死灰一般悄无声息。

&ldo;这都提不起你的精神？啧啧啧！&rdo;看着老僧入定一般的简亦文耷拉的眼皮和嘴角，约瑟夫露出一点恶意的微笑，&ldo;那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相信你会高兴的。&rdo;说着，他传过来一个人的图像。

简亦文先是无动于衷地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然后他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眼前的这个人，乍一看完全是简凌的翻版，但仔细看就能分辨出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他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眼睛和面部线条，而这个相似处，是简亦文梦萦魂牵了三十年未曾有一刻忘却的特点。

他瞪大眼睛，缓缓地站了起来，浑身颤抖。

&ldo;凌宇戈，去了北海石油分部，我已经让简凌和他谈过话了。怎么？&rdo;约瑟夫仔细看了看简亦文的脸色，&ldo;这小子没跟你提起过？你为什么这种表情？像见了鬼。简奈特，你还好吧，喂！&rdo;

简亦文只觉得心脏一阵绞痛，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约瑟夫的大嗓门，&ldo;见鬼！国际通用的急救号码，有人知道吗？&rdo;

这真是一个非常令人不愉悦的噩梦，在凌寒被人带着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年幼的简凌&ldo;哇&rdo;地一声哭了起来，嘶声裂肺地大喊，&ldo;妈妈……&rdo;叫声尖锐刺心，简亦文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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