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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洗好衣裳从江边回到草庵,一手挽着竹篮,一手拎着捣衣槌。她仍裸着双脚,草洲上的小路铺着细柔的沙子,脚踩在上面感觉挺爽。彩珠站竹篙下,将拧成麻花卷的衣裳甩平,区老睁开惺忪的双眼。
彩珠微笑道:&ldo;搅了爹爹的周公之梦。&rdo;
区老问道:&ldo;浣衣此去何久?&rdo;
彩珠淘气地说道:&ldo;久乎哉?时光如驹,何久之有?女儿不觉久也。&rdo;
区老笑道:&ldo;你不愿读书,之乎者也倒学了不少。&rdo;
彩珠咯咯笑道:&ldo;女儿觉得你和孔义夫说话好笑,所以才学。&rdo;
区老故意板起面孔,正色说道:&ldo;没正经,快去侍奉义夫。&rdo;
&ldo;呆木头身边,女儿难受。&rdo;彩珠用力甩动土布衣裳,发出噗噗的响声。
&ldo;他是你未来的夫君。其志骛远,不可限量。&rdo;
彩珠不以为然:&ldo;不就是想考个举人吗?他做了举人,还是木头。&rdo;
彩珠瞧不起孔义夫,更不喜欢他的性格。她不知道父亲怎么看中了孔义夫,为了使孔义夫专心读书考举人,特意搬到孤洲来,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原先在区庄的日子该有多么快活,区庄的西面是越秀山,北面是麓湖,南面是广州城,无论上哪个地方,吃过早饭游一圈回来正好赶午饭。父亲拿女德教育女儿,彩珠嬉皮笑脸道:&ldo;老爸,你不是恨不得我是个儿子吗?一天到晚关在牢笼般的闺房,女儿怎么受得了?&rdo;打从搬来草洲,区庄渐渐成了遥远的记忆,彩珠每每回忆起来,心底涌动着无限的惆怅。
彩珠提着空竹篮进了草庵,区老连连晃脑,呼呼地摇着破葵扇:&ldo;有田不耕仓廪虚,有书不读子孙愚。&rdo;区老闹不明白,女儿自己不愿读书也罢,怎会瞧不起读书人?听到孔义夫就反感,哪像书香门第的闺秀?
孔义夫在书房摇头晃脑吟诵:&ldo;慎勿谈人之短,切莫矜己之长。仇者以义解之,怨者以直报之,随所遇而安之。人有小过,含容而忍之;人有大过,以理而谕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人有恶,则掩之;人有善,则扬之……&rdo;
彩珠的目光落在孔义夫书案上,米粥和粽子,依然未动。
&ldo;孔义夫‐‐孔夫子‐‐孔老二‐‐孔丘爷‐‐&rdo;彩珠一声比一声大。
孔义夫蓦然惊醒,诧异道:&ldo;师妹叫不才?&rdo;
彩珠怫然不悦:&ldo;我不叫你,叫鬼呀?&rdo;
孔义夫毕恭毕敬:&ldo;师妹有何训示,不才谨遵。&rdo;
&ldo;快把早餐吃了,都午时了。&rdo;
孔义夫木讷地笑笑:&ldo;不才遵命。&rdo;端起碗喝粥。彩珠心头像梗了块东西,郁郁地走开。
彩珠跑到草庵后,看哑叔侍弄菜园。哑叔是彩珠的本家堂叔,打小就跟着堂哥区寒儒做书僮,区寒儒做私塾先生,哑叔在私塾打杂做粗活,细活由贡生娘子彩珠母亲来做。母亲死后,彩珠接手侍候老爹。
哑叔正光着膀子浇水,浑身油油的汗水。他看到小姐过来,摘了一条嫩黄瓜递给小姐,然后指着草庵,要小姐去照顾孔义夫。
孔义夫坐在书案前,一边咬粽子,一边捏笔书写,仿佛进入无我之境。
彩珠同哑叔打了一会哑语,心情平淡了些,哼着俚调进书房取碗筷。孔义夫已经吃过早餐,仍在摇头晃脑吟诵:&ldo;诗书不可不读,礼义不可不知。子孙不可不教,童仆不可不恤。斯文不可不敬,患难不可不扶。守我之分者,礼也;听我之命者,天也……&rdo;
彩珠看着孔义夫淡青长衫上的斑斑墨渍,气得脸发白:&ldo;这就是你的诗书礼义斯文?刚换的长衫,又给你弄脏了!&rdo;
孔义夫惶然躬身:&ldo;不才该死,罪该万死。&rdo;
彩珠再次来到江边,从竹篮取出孔义夫沾满墨汁的长衫,看了看,狠狠地抛在水里,搓都没搓一把,放到条石上,用捣衣槌一阵疯打,然后又摔到水里。
潘振承划着一只舢板轻盈而来,身后荡开一道道波涟,泛着翠绿晶亮的水花。他看到一个洗衣妹坐在水边的条石上,低头看脚下的江水,默默垂泪。潘振承顺手捞起漂离岸的长衫,跳上岸,把绳环套在船桩上。
&ldo;妹子,漂走了衣衫都不知,在想心事?&rdo;潘振承把湿漉漉的长衫扔条石上,关切地问道。
彩珠正在怄气,气呼呼道:&ldo;谁想心事啦?谁是你妹子?&rdo;
潘振承怔住,看了看彩珠烟笼雾罩般的水杏眼,转而微笑道:&ldo;你豆蔻年华,不叫妹子,叫娘子?&rdo;
彩珠气出了眼泪:&ldo;都不许你叫!&rdo;
这妹子生气的样子挺逗人的,潘振承不气不恼:&ldo;妹子好不讲道理,莫非吃了火硝?或许,在生谁的气,乃父,乃夫?&rdo;
彩珠用莹莹的双眼狠狠瞪潘振承一下:&ldo;你这人坏透了,我不理你!&rdo;彩珠把湿衣衫扔进竹篮,气嘟嘟走开。
潘振承有事要向草洲的住户打听,追着彩珠叫道:&ldo;妹子,妹子,你衣裳还没洗。&rdo;
彩珠气汹汹道:&ldo;你管得好宽,我洗不洗不关你事!&rdo;
潘振承愣了一下:&ldo;你怕我,一吓就吓跑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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