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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第1页）

李湖和姚成烈走了，行商也渐渐散去。公堂空荡荡，一只麻雀落在天井的檐口，瞪着溜圆的眼睛朝里窥探。潘振承蜷缩在椅子上，浑身作寒。蔡逢源叫小山子把煲茶的炭炉搬出来，放到启官的膝下。

老冤家严济舟成了巡抚藩司眼里的罪人，潘振承没有感觉到丝毫喜悦，手脚发麻，陷入到痛苦、内疚、忏悔之中。&ldo;启官，看来我们做事做过头了。&rdo;蔡逢源拨弄着炭火说道，&ldo;严济舟输了钱财，还输了理，在巡抚和藩司眼里，他成了蓄意破坏富省大计的罪人。&rdo;

潘振承灰褐色的梭子眼黯然神伤，愧疚不迭道：&ldo;责任在我，是我筹谋的馊点子，你是我拉进来的。我怎么就没把事情考虑周全？&rdo;潘振承把手放到炭炉旁烤，&ldo;我光想到整垮他的泰禾行，出一口怨气，就没想到会给广东织造业带来灾难。我才是破坏抚台富省大计的千古罪人……&rdo;

蔡逢源劝道：&ldo;启官你不要过于自责。严济舟接下洋货，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他是老行商，还是前行首，说听信了我们怂恿才犯了大错，谁能相信？严氏父子即便长了一千张嘴，也无法说服他人相信潘蔡二人设了什么圈套。&rdo;

&ldo;天会知道的，良心会责备只图报一己之恨，而不顾同仁利益的潘振承！可我却没有勇气承认我设了圈套……&rdo;潘振承话音哽咽，灰褐色的梭子眼满是自咎的泪水。

良久，良久，潘振承长长吁一口气：&ldo;别无他法，我作为行首和首行，只有找机会多照顾同仁的利益，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失。&rdo;

天色渐渐黑下，两人久默不语，暗红的炭火映照着两张凄楚而苍老的脸。

凄蒙的星光下，严知寅像掏空了五脏六腑，游魂般地在冰凉的夜风中高一脚浅一脚行走。严府的宅院门照例悬着八只灯笼，迷蒙着血光一般的猩红。严知寅没听从父亲的劝告，执意要参加例会，戳穿潘振承的阴谋诡计。事情的结果如父亲所料，斗不过潘振承。罗牯为争夺徽州茶贸易同潘振承叫板，落败后也想戳穿潘振承无中生有的奸计，最终落得身败名裂。

严济舟形容枯槁躺在病榻上，回忆承接洋货的整个过程，悔恨万分，心如刀绞。他掐断思绪，眼睛不安地看着那扇垂有珠帘的门。门外响起迟缓沉重的脚步声，严知寅一脸灰青走近床沿，坐小圆凳上。

&ldo;你到底参加了例会？&rdo;

&ldo;嗯‐‐&rdo;

&ldo;你未能戳穿他们的阴谋，你还落得个诬陷的罪名？&rdo;

&ldo;嗯‐‐&rdo;

&ldo;潘振承假惺惺为我们说好话，好人让他一人做了。&rdo;

&ldo;嗯‐‐&rdo;

严知寅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ldo;你哭吧，哭吧，哭过会好受些。&rdo;严济舟浑浊发黄的眼仁也蓄满泪水，他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来。

严知寅泣声道：&ldo;孩儿未听老爸忠告，自取羞辱。&rdo;

&ldo;老爸不责备你，你为的是老爸一生的名节。事情到这种地步，老爸是有责任的。&rdo;严济舟悔恨长叹，&ldo;一棋落错，满盘皆输啊。&rdo;

&ldo;潘振承奸诈毒辣，蔡逢源为虎作伥。&rdo;严知寅牙齿咬得咯咯地响。

&ldo;他们这一手厉害，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连抚台藩台也信了，把罪责全推到我一人头上，老爸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与损失的钱财相比，这才是老爸最为无奈，最为痛心的。&rdo;

&ldo;那些接下洋货的行商不是个东西！老爸出于好意照顾他们，他们当时个个感激涕零。一看形势不对头，他们骂‐‐&rdo;严知寅刹住话，没说下去。

&ldo;老爸知道，他们在骂严济舟，说潘振承的好话。你要看到这点，虽然老爸输在潘振承脚下，输惨了，输掉钱财还输掉名节，然而龙虎相斗，两败俱伤。你等着吧，十三行栽在洋货生意上，以后他做行首的日子不会好过。&rdo;

&ldo;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rdo;

&ldo;你耐着性子看吧，老爸恐怕看不到了，但老爸的话会灵验。&rdo;

&ldo;孩儿不明白，老天为何总是偏袒潘振承？&rdo;

&ldo;老爸一生最大的弱点，就是轻敌。原先轻视陈焘洋，后来又轻视潘振承。陈焘洋城府不深，但他知人善任，总有贤良帮他。你听我一句话，不管泰禾行如何困难，也要帮助章添裘和黎南生渡过难关。&rdo;

严知寅饮泪点头：&ldo;孩儿会记得牢牢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孩儿最怕做孤家寡人。&rdo;

&ldo;是这个道理。&rdo;

&ldo;人多势众，群策群力，我们三人豁出老命跟潘振承斗到底。&rdo;

&ldo;不行‐‐不行‐‐&rdo;严济舟急得咳嗽，脸憋得乌紫，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严知寅喂汤药给父亲喝，严济舟推开药勺，&ldo;记住，我走后，你千万不能与潘振承斗，你斗不过他‐‐&rdo;

&ldo;不跟他斗，记仇还不成吗？&rdo;

严济舟眼里放射出仇恨的光，&ldo;仇恨已刻骨铭心，想淡忘也不成，你只有饮恨……饮恨，懂吗？&rdo;

&ldo;孩儿会刻骨铭心。&rdo;严知寅咬牙切齿道。

严济舟半眯着深陷的眼，陷入纷杂错乱的往事中。许久许久，他眼仁忽轮一转，捏着儿子的手：&ldo;老爸有一事托你，老爸会睁大眼睛离世。你不要给老爸阖上眼睛，老爸在阴曹地府笑看潘振承喝下他酿的苦酒。&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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