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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十六3（第1页）

黄莺眉似乎已经流光了前半生存储的眼泪，鼻子堵得呼吸不了，黄莺眉好想站在他面前告诉他：当我们在电梯重逢的那一刻，我就是懂你的。

他微博定位了一个东南亚地址：“一个人到这里散心，看到贫穷的人们载歌载舞，却不知为了什么。当看到他们的时候，我充满了鄙夷和愤怒。为什么他们如此无知，却这么快乐。看来其实我是羡慕。”

“和未婚妻坦白了对她的旧心事，未婚妻不能接受，让我负起一切责任，婚礼还要办，但我要搞砸它，让她给家人交代，反正本来就是家族联姻。记得前妻发现结婚日的事情后，大吵大闹，我和她说定在这个日子就是为了忘记她，她不信，每天都搞得鸡飞狗跳，矛盾无法调和，只能离了。我知道她们娇生惯养被捧在手心所以无法体谅，但也不能不说女人真的很小心眼。”

原来这是第二次结婚没有去婚礼的原因，他要充当婚姻失败的背锅侠。黄莺眉也相信他把日子定在这天是想忘记自己，但别的女人即使愿意信，恐怕也大受侮辱。所以前妻恨不得把他和她一起杀了。黄莺眉看着，忍不住破涕而笑，他做了这缺德事倒还倒打一耙怨女人小心眼。大概和自己有关，她倒不觉得冒犯，不愿意和女人们同仇敌忾告他毁谤。

她翻着翻着到最近的，自从重逢后，他就很少写了，比较新的一条大概是重逢前半个月：“失败磨练了我。真正想说的话从来说不出口，害怕被拒绝的人总是先拒绝自己。我人生的一个困境是，我真正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我觉得你也不会是例外。但还是我还是得找到你。失败总要是明明白白的。”

她记得张学友唱过一首歌：怨就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她想他错了，只要你很努力很努力，聚散是由你掌握的。

那老旧的电脑歌曲单曲循环着，她从来没有觉得一首歌如此深情：

多年情不知怎说起

在何地仍然是关心你

无尽长夜为陪伴我怀念你

它方天气渐凉

前途或有白雪飞

假如能不想别离你

不肯不可不忍不舍失去你

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

好多事情，情深到了极点，反而是无话可说的，顶多呆呆坐着望着，半晌说句：我想和你说什么又忘记了。像是台风那夜，他们隔着薄薄一道门，背靠背坐着。那一定也是她变成奶奶后像孙子讲的最重要的一件事。七八中文最快^

桌子上有一张陈年的高中考卷，难得他一介差生还有保留考卷的爱好。上面一道关于《与陈伯之书》的理解题，头一句被他用笔画了线：杂花生树，草长莺飞。几千年前古中国最美的一个春日。

她翻了翻他的笔记，像是练字一样，好多页，乱七八糟写的都是这句：杂花生树，草长莺飞。他特别中意这句话，虽然看这奇丑无比字，这练字看来是失败了。

事到如今，她当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向树，黄莺眉。杂花生树，草长莺飞。在爱中的人总是把所有的一切当成一种预言，一种命运提前的暗示。

翻到最近一条是某个深夜写的：“我有种冲动，和你去月球，孤孤单单永远一起撒野，地球上每个人抬头却看不到我们，他们以为就是个光秃秃的月亮，但我们就在那里，真好。”

对啊，真好，你是个最好的怪物。

之后大概由于她知道了一些事，两个人吵架，他也无心写下去了。只留了一句：多年情不知怎说起，在何地仍然是关心你。

黄莺眉当然是喜欢他的，在这之前她就是爱他的，不然也不至于因为他前妻的话伤透了心，尽管她知道他这个人敏感而别扭。可现在知道他所有秘密之后，她在喜悦和感动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有人这样爱过自己吗？她想是没有的。她要怎么做才能回报这样的爱，才能对得起他这样一份爱呢。让她感到惶恐，怕自己让他失望，怕自己配不上他的爱。

黄莺眉平定了情绪，才关了电脑，关了音乐，出了门，门外客厅空荡荡，向树妈妈已经不在。只有一道阳光孤单单照在沙发上，像是一座光的天梯。总有少数幸运的人能沿着这金光的方向一直往上走。

黄莺眉微信和向树妈妈道别，并约了下午的时间，便离开了向树家。

走了几步，转头看向树家，因为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妈妈的恐怖往事和他的幽微心事都太像个梦境，她一回头，那个大屋就要如同神话故事那般转瞬消失的。但是没有，它坐落在那里，天长地久似的。夏日中午的热辣阳光蒸腾着大地，让她分外感觉自己活着。

回到公司，她依然心绪难平，呆呆坐在办公室里，林芝打电话过来，独生女林芝不时会和她发微信讨论生命之余骂骂前男友，而最近简直把她姐姐一般依赖，她在电话里哭诉爸爸不肯做手术，虽然他们已经收到的捐款是足够的。他担心自己死在手术台，责问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想自己死。可是她知道不做肯定死，做了反而有存活几年的几率，她想他活下去。

黄莺眉怀着满腔柔情听完，心想她爸爸以前是个武替演员，生猛的不得了，到最后关头，还是会害怕呀，一边心平气和地说：“林芝，生死大事，我是不能替你拿主意的，我只能说句废话，followyourheart，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可是什么事情会让自己后悔呢？也许人生很多事情不管你怎么决定到最后都会后悔。林芝也知道这种事情，无人能替自己拿主意，男人比她还没有责任心，已经先行潜逃，妈妈六神无主，事到临头，这个小女孩已经要学会独立去承担，打电话过来也不过是寻找精神慰藉，她说：“谢谢黄姐，我知道我要自己做决定，可是跟你说话会让我好受一些，谢谢你。”

这厢挂了电话，黄莺眉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向树发信息，要发什么样的信息，但她也许还是要给自己一点时间。邓茵茵进来说：“黄姐，联系上了向总，他父亲可能今天要不行了，他已经去了医院。”

“啊！”黄莺眉站起来，失声叫道：“确定吗？”

“是啊，我们和医院确定了。”又看到黄莺眉眼睛很红，神色很差，便问：“黄姐，你没事吧。”

黄莺眉无力地坐回去，摆摆手，半自言自语：“没事，怎么最近死亡就像秃鹰一样，一直在我身边盘旋呢。生死大事，咱们先别去打扰他了，我也缓一缓。你先出去吧。”

她在家里忙着一堆事，但好似身体在那里，灵魂却飘飘忽忽，灵肉分离似的，总觉得不安心，心里像是压了块墓碑似的沉重，仿佛能隔空感受到向树的痛苦和压抑。终究还是决定去医院看一看，向树爸爸已经在重症病房，离开估计也就旦夕之间的事情。她到了病房口，这重症病房有个玻璃窗，她往里面望进去，很多人围着向树爸爸，没有看到林花一家，看来是被堵着来不了。向树妈妈也没有来，想着今天向树妈妈讲的事，她不来黄莺眉完全可以理解。

床边坐着的是向树，老爷子早就昏迷不醒，但紧紧抓着向树的手，向树也任他抓着，看着他的背影，看不出内心是否大雨滂沱。可是他的手久久地被握着，握着的他是个彻底不清醒的人，是能一直握下去的，他却也没有挣脱的样子，也许这久久的握，有一点点他想要的安稳，比起这半生里两人鸡飞狗跳的相处，说不出话来也好，就不用有人先戳穿这父慈子孝的幻觉，不用说话真好。黄莺眉就站在那里看着，竟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要把向树的后背烧出个洞来。直到向树直觉后背好像有目光注视，转头，稍微调整了方位才看到黄莺眉，他要挣脱手，可是老头子也跟着动了动，握得更紧了，向树对着她勉强笑了笑，黄莺眉忽然一阵脆弱，要落下泪来，向树爸爸风流一生，红颜无数，最终眷恋的也许只是儿子这一点点的温柔，也许仅仅在这弥留时刻，儿子才是听话的。说到底，金钱不可靠，来来去去的女人不可靠，临终之前，能靠住的只是这个叛逆的，讨厌自己的，无一日不令他崩溃的儿子，可是来不及了呀。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她无法说出这只是传统观念，这是重男亲女，这是男性动物化的生殖冲动，传宗接代的怪念头。人与人关系那么脆弱，那血脉里流着的同样的血才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拒绝不了，是一种天长地久的妥当安慰。不过话说回来，金钱还是可靠的，不然他住不了这病房，可能因为医院床位紧张，要睡在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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