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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之前为了看护她，他在西挟也住过两日。这地方原本是延义阁旧址，皇帝讲读之所，英宗时期改为囚禁李妃之用。据说李妃倨傲，常常冲撞英宗。也是爱而不得吧，英宗未将她送进永巷，退了一步，画地为牢，李妃便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

人和人其实有很大的区别，有的人对禁庭的生活无师自通，有的人花费一辈子，也参不透其中奥义。游刃有余者不见得成功，不得其门而入，也未必就是失败。他的皇后呢？属于哪一种，他也不知道。

殿宇深阔，天冷下来，日照不温暖，殿里光线朦胧，伴着微微飘拂的纱幔，像个悲伤的梦。

他应该拿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他思考了三天，没有答案。以前有多珍惜她，现在失望就有多甚。皇帝也是人，经不住一次次似是而非的背叛。今天来见她，该说的话说清楚，然后就得有个了断了。

转过屏风，见她在榻前更衣，褪了褙子，穿得有些单薄，肩头看上去十分羸弱。她这两日又瘦了，细细的颈项，大一些的动静就会震断似的。他走过去，乌舄无声，在屏风的边框上敲了敲。她回过身来，看见他，忘了手上的动作，衣带半扣，脸上表qg哀致。

&ldo;官家……&rdo;她往前两步，可是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过去的温qg了，一旦彼此间有了芥蒂，便自动楚河汉界划分开来。她想迎上去，突然怯懦，脚下顿住了，仿佛隔着宇宙洪荒，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眺望。

他又回到她初入禁庭那天见到的样子，锦衣华服，眼神冷冽。他说：&ldo;穿好衣裳，我在外间等你。&rdo;

他走出去，她心里惶惶的，他不来时盼着他来，如今他来了，为什么她反而觉得更难过了？是那种绝望的难过，她有预感，恐怕事qg无法转圜，他的爱已经被她耗尽了。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但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罪过。

她慢慢穿好了罩衣，转过屏风，见他在殿里静坐着。她吸了口气过去，&ldo;官家身上都好了么？&rdo;

他jg神看上去不错，想是没有妨碍了。只是他未作答，直截了当道：&ldo;庆宁宫的内人由我逐个审问，连压灯洒扫的都没有疏漏……查了三天，毫无头绪。内寝除了你近身的几个人，再没有外人敢出入，阿茸那几日忙着做木樨花蜜和珑缠果子，并未独自留在涌金殿里过。金姑子和佛哥，她们是你从绥国带来的，审得比别人更仔细。但她们声称之前已经被你调出了寝殿，又有尚宫监督着，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脚。剩下的只有你那ru娘，大约是离得太近了，时时与你在一起，完全说不出所以然来。&rdo;

她心头狠狠一震，&ldo;那天我在迎阳门上等你，ru娘一直和我在一起。&rdo;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ldo;所以就说不清了，你和她都有嫌疑，谁又能替谁作证呢！&rdo;

她起先心里有一捧火，然而他的话像冷水，兜头泼下来，把希望都浇灭了。她的脸色变得苍白，翕动着嘴唇道：&ldo;我说过，我没有在香珠里下毒。&rdo;

&ldo;你没有，那就只有苗内人了。&rdo;他站起身，在门前的光带里缓步来去，边踱边道，&ldo;皇后算是个运气不错的人，珠串有毒是事实，找不到下毒的人，便难辞其咎。好在眼下有人愿意替你顶罪，苗内人供认了，她说毒是她下的，与皇后无关。&rdo;

她怔了怔，有种无处申告的困顿感。chun渥以为这么做就能保全她么？即便留住xg命，也会变得不人不鬼了。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气冲上来，要哭只能勉qiáng忍住了，&ldo;官家睿智，知道她是为了替我承担罪责才不得不承认。&rdo;

他点了点头，&ldo;不过我同苗内人的心是一样的，我也想替皇后开脱，所以就得有个人代你牺牲，苗内人是最适合的人选。&rdo;

她大大地惊惶起来，高声说不，&ldo;我qg愿自己去死，也不要ru娘代替我。求官家放了ru娘，不管你怎么处置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我从小没有母亲，是ru娘一手带大我。当初我不愿意她跟我来大钺，她不放心，定要随身照顾我，才落得今天这般田地。我不成器，一直叫她为我担惊受怕，不能到最后还要她为我送命。&rdo;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可想了，只有跪下来乞求他，&ldo;官家，我不能害了ru娘，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背，都和她无关。你让她回绥国去吧，让她回去同儿孙团聚。我在这里听候发落，你要我投井还是悬梁，我都照做。&rdo;

&ldo;果真要你死，那天我就不会把话题转移到长公主头上了。&rdo;弯腰扶她起来，他怅然叹道，&ldo;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你我并未做真正的夫妻，感qg毕竟有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一辈子或许只有一次的爱qg……&rdo;他说到这里，微微哽了一下，但是很快调整过来，&ldo;从今以后我会时时警醒，绝不重蹈覆辙。但是苗内人我恐怕无法还给你了，什么是弃车保帅，皇后应该懂得。阿茸死了，没有人为上次的事件负责，苗内人认罪，我勉qiáng可以接受。我不讳言，我一直想对绥国兴兵。yu一统天下，就得师出有名。其实皇后是最好的借口，可是我终究舍不得你，只有委屈苗内人了。&rdo;

她悚然望着他，原来他并没有想把珠串和长公主联系在一起，这件事还是要论处的。他甚至不需要chun渥说出准确的细节，只要有个人认罪，不是她就可以了。

她觉得恐惧，喃喃道：&ldo;我不能害了ru娘……你刚才也说了，我是最好的借口，就当这毒是我下的，我愿意一死。&rdo;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寒声道：&ldo;无需那样大义凛然，目前没有任何佐证证明不是你。你宫里三十六位内人，十二位内侍，都说那段时间没有外人造访，这毒从天上掉下来的么？其实我是将信将疑……&rdo;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ldo;我以为以诚待你，你不会负我的，可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在你心里，云观比我重要，绥国也比我重要，我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呢？&rdo;

她抓住了他的衣袖，顿足哀哭，&ldo;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够证明我的清白？我实在是冤死了……你说这是你一生唯一一次的爱qg，我又何尝不是！我对云观的感qg，你看得比我透彻，我心里知道你和他是不一样的，他是兄长，是少年时期心之所向，你才是我郎君，是我一辈子要依靠的人。可是现在你不相信我……你累了，厌倦了……&rdo;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扣着裙裾道，&ldo;其实我也是一样。我常在想，如果不是身在禁庭就好了，学我爹爹开个铺子，过平凡的日子。可惜你不能，你是帝王，你的四周围总是环绕着qiáng敌和y谋。也许你应该找个与你匹配的人，比方梁娘子，她能助你，我却只会给你招来麻烦。&rdo;

她提起贵妃，更加令他黯然了，他问：&ldo;你的伤可好些了？&rdo;

哪里能好呢！换做平时，她大概会向他撒娇抱怨，可是现在不能了。她只有忍着，点头说好多了，&ldo;已经不怎么痛了。&rdo;一边说，一边落下泪来。

他恻然看着她，很久才道：&ldo;你不应该这么做的，即便不去陷害她，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走出西挟，回庆宁宫继续做你的皇后。如今这样，皮rou受苦，何必呢！&rdo;

她吃了一惊，又羞又ru，脸上顿时红起来，&ldo;官家怎么知道……&rdo;

&ldo;就凭你伤口的位置。&rdo;他说，&ldo;你同贵妃一样高，她若是高擎起剪子扎向你，那个位置就太别扭了。利器从上而下，刀口会有扩张，不会是个平整的切口。你是女子，没有上过沙场，也没有见过凶案，所以会犯这样的错，在所难免。&rdo;

她踉跄倒退，简直觉得没有面目再见他了。原来他都知道，自己那些小动作在他眼里愚昧可笑，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qg看待她的表演的呢？她不敢想，想起来羞愧yu死。

他反倒一哂，&ldo;不过你这么做，起码有一点好处，贵妃这辈子都当不了皇后，不管她的母国出多大的力，都没有机会。我只是感到惊讶，你有这么大的勇气，着实叫我刮目相看。我记得前一日你还要求我永远不要怀疑你，可是未到十二个时辰，就被你自己亲手打破了。&rdo;他说到心酸处，站直了都艰难，只得微微含着胸，背抵柜角说，&ldo;我对你，不能说没有失望。我一直拿你当孩子一样看待，无论你怎样无理取闹，我都愿意纵容你。我甚至觉得以后我们有了女儿，我要将你们母女一视同仁。可是……任何事都要以不耍心机为前提，你有什么想法同我说，我们夫妻什么不能商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做出这样自伤的事来？幸亏运气好，若是刺伤了肺，即便不死，也要一辈子带着暗伤，值得么？&rdo;

她心里有好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她那时是想同他坦白的，对他藏着掖着，自己也觉得很愧疚。但是就像他先前说的，他一直想攻打绥国，而她的目的不过是想为绥争取一线生机。不管她对郭太后和高斐存有怎样的感qg，建安是她长大的地方，一个国吞并令一个国，攻进城后会死多少人，难以估量。她不愿意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死在乱箭之下，同他说，难道他会就此放弃梦想，等着别国壮大，到时汴梁遭受屠城的命运么？他是帝王，不是市井里的生意人，一笔买卖不成再做下一笔。他的决定关乎国家的命运，她不觉得自己能抵得过一个王朝的兴衰，任何人都不能。

ru娘说过，每个人心里都有执念，他们的执念不可调和，很多事qg上他能包容她，一旦关乎国运，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和亲前夜郭太后说的话她还记得，绥国也在跃跃yu试，三足鼎立的时代不会存在太久。只不过她安于现状，试图让这场战争延后，结果努力白费了，论权谋她太稚嫩，根本不堪一击。

她瘫坐下来，掩面哭道：&ldo;我只是不希望你攻打绥国，夫家和娘家起了争端，我夹在中间委实难做。&rdo;

他不太明白，&ldo;那又如何？你嫁了我，就是我殷家的人，我一统天下，你便是真正的皇后。在一个小国称王，不知什么时候被灭，你愿意这样朝不保夕么？你曾说你想念建安，我把建安城攻下来送给你，不好么？&rdo;

她凄然摇头，&ldo;就像花长在藤蔓上，我喜欢的是它的鲜活，不是为了占为己有，让它经历死亡。&rdo;她往前膝行，眼里含着泪，探手说，&ldo;官家，你还愿意同我和好么？我待你是真心真意的，老天能看见我的心。&rdo;

他有些动容，直到现在，她在他眼里依旧是美丽纯真的。他也希望可以回到以前，他坐在朝堂上时，心里牵挂着一个人，盼着早早散朝，早早同她在一起，这种感觉有多幸福，她体会不到。可是突然想起那串香珠，像晴天里一个霹雳打下来，顿时把他炸醒了。他还要留着她，一面恩爱缠绵，一面担心她不知何时突发奇想给他下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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