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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第1页）

肖冬云终于看得反感，起身去找李建国。李建国也正在摆弄电脑。她一言不发地将他推开，只手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通键盘，调出了他的&ldo;纪实&rdo;，指着自己刚刚看过的那一段文字问：&ldo;这是怎么回事儿？&rdo;

李建国装糊涂，反问：&ldo;有错字？不通顺？&rdo;

肖冬云生气了，批评道：&ldo;写作是一件严肃的事。严肃的事就应该严肃对待！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要成心在网上给人以女性的印象？&rdo;

李建国就不以为然地笑。在肖冬云看来，他的笑也近乎着厚颜无耻。这使她联想到了在报上读到过的一篇关于上网的小杂文，文中有句话是‐‐&ldo;网上的全部人际哲学总共两条：第一条是&lso;我是流氓我怕谁？&rso;第二条是&lso;别以为我看不出你也是流氓！&rso;&rdo;

肖冬云又说：&ldo;你的做法是在亵渎我们共同的经历！&rdo;

李建国反驳道：&ldo;我们的共同经历是什么伟大的经历光荣的经历吗？不可以亵渎的吗？我亵渎了谁又能把我怎么样呢？&rdo;

肖冬云就被抢白得一时张了几张嘴说不出话来。

李建国见她下不了台，心里不落忍，就又和颜悦色地向她坦白，他的后几篇&ldo;纪实&rdo;并不是他写的，是网站请人替他往下续的。

&ldo;那你就同意他们利用你的名字胡编乱造？&rdo;

&ldo;这你不懂。他们懂。他们说纪实那也是允许虚构的。虚构才能使纪实显得更真实。&rdo;

肖冬云困惑得直眨眼睛。在她听来，分明的，李建国的话是一句逻辑上很说不通的话。像中学生所造的病句。&ldo;虚构才能使纪实显得更真实&rdo;这算一句什么话呢？然而他已经先就特别强调地说了‐‐&ldo;这你不懂。他们懂。&rdo;并且说得那么的肯定。如同说的是真理。竟使她不敢再正面批评了。万一自己真的不懂呢？万一&ldo;虚构才能使纪实显得更真实&rdo;这句听来逻辑上很说不通的话，真的反而包含着什么逻辑上的高明性呢？比起现而今的中国人，自己毕竟是少活了三十几年呀！在自己少活的三十几年间，中国人对于&ldo;虚&rdo;与&ldo;实&rdo;间的逻辑关系，兴许有了更深刻的一种什么认识吧？

&ldo;那，那你允许别人连你的性别都成心改变了总归是不太好的吧？&rdo;

她的话与其说是在批评，不如说是在讨教了。

&ldo;不太好？这你又不懂。咱们今天的中国人懂。他们说好得很。他们说简直好极了。他们说如今只有四十五岁以上的人的头脑，才会对&lso;文革&rso;啦&lso;红卫兵&rso;啦什么的做出点儿小小不言的反应。而这些人中的女人，除了当个一官半职的，全都下岗了或者快下岗了。那她们还有经济条件买电脑还有心情上网吗？可四十五岁以上的男人们就不同了，正是在各自人生的游泳池里起劲儿地扑腾哪。正在累的时候。所以要到网上去散心。那是他们解乏的方式。和泡澡泡茶馆泡酒馆是一样上瘾的。所以，他们认为我必须像女的。起码我的网上形象必须像女的。他们认为，我，一名死而复生的红卫兵，起码得给他们一种人妖似的印象。那才能通过我将网民粘在网上。好比蜘蛛网将苍蝇蛾子什么的粘住一样。人妖你明白是什么东西吗？&rdo;

李建国仿佛一位老师在给肖冬云补课。

肖冬云却对他的一番话不得要领。有一点她似乎是明白的。那就是，李建国所说的&ldo;他们&rdo;，不但指为他敞开门户的网站的人，仿佛还指一概的现在的中国人。她想，多奇怪呀，才仅仅三十几年的隔膜，只不过历史长河间的一瞬，竟使自己谈起现在的同胞，俨然的像是在谈外国人了。&ldo;他们&rdo;，这在语法上是丝毫也没错的，可听起来怎么有种特别生分的感觉呢？

她摇头道：&ldo;我不懂人妖究竟是什么东西。&rdo;

她说的是实话。虽然，&ldo;人妖&rdo;的历史已将近一个世纪了；虽然，她从报刊上，电视里和网上，已吸收了大量的新事物，如同木炭吸引一切颜色一切成分的水液一样。那一种吸收之迫切可用&ldo;饥不择食&rdo;一词形容。但&ldo;人妖&rdo;二字，确乎是她陌生的。

李建国用一根手指挠着脸腮予以解释：&ldo;人妖嘛，我刚才用词不当。人妖是不可以叫做东西的。人妖其实不是什么妖，仍是人。起初是男人。成长到少年，做一次手术，割去了生殖器，再服一个时期的雌性激素，就是使你们女人显示女人味儿的那一种人体成分，结果就变得像女人了。比你们女人还像女人。有些人妖比你们女人对男人还具有吸引力。那是一种往往比性吸引力还强的

性感……&rdo;

李建国说此番话时，肖冬云的脸不禁一阵阵红。什么&ldo;性感&rdo;了，&ldo;性吸引力&rdo;了，尤其是&ldo;生殖器&rdo;了，三十几年前，若男人当着一个她这种年龄的中学女生说，那就绝对是流氓行径了。无论怎么解释都是。若一个女人当着一个她这种年龄的中学女生说，那就绝对是堕落教唆了。可李建国竟满不在乎地对她说。仿佛家庭主妇们在说萝卜白菜之类的事儿。她想，变得和&ldo;他们&rdo;，也就是现在的中国同胞们一样，其实又是多么的简单啊。首先的一条，只要自行地减少，甚或彻底根除人心里的羞耻感，那么在最基本的方面也就快接近着了吧？比如李建国，他不是已然的有点儿&ldo;现代&rdo;了吗？

她心里虽然暗暗承认李建国比自己的&ldo;进步&rdo;快，嘴上还是忍不住有所保留地说：&ldo;你张口&lso;他们&rso;如何如何，闭口&lso;他们&rso;怎样怎样，自己就没有一点儿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了吗？&rdo;

不料李建国如此反问：&ldo;三十几年前我们又何曾独立思考独立判断过？独立思考固然好，独立判断固然好，但再好也不过是一种感觉上的好。人总不能光靠自我感觉活着。那不成阿q了吗？让我也问你一问，你认为我们和现在的中国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在什么方面？&rdo;

肖冬云便也以攻为守地反问：&ldo;那你认为呢？&rdo;

李建国以权威分析家的口吻回答：&ldo;三十几年前的中国人，头脑中太没有实惠的观念。明明什么实惠也没得到，却极端可笑地把不实惠当实惠。比如我们吧，一被尊作&lso;革命小将&rso;，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怎么着似乎都觉得不足以证明自己的无限忠心。而现在的中国人，那是太善于从实惠不实惠的个人立场思考问题了！谁敢说这就不是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呢？比如现在的我吧，如果有谁再号召什么，想鼓动我李某参加吗？那好，给我实惠。不给我实惠，玩蛋去！&rdo;

&ldo;只要给你实惠，谁号召什么你都参加？&rdo;

&ldo;你怎么总成心跟我抬杠似的？杀人放火的勾当我当然不会参加啦！可能损害我个人利益的事我也坚决不参加。当了一回红卫兵我还不懂得总结一点儿经验教训吗？一捞不到实惠，二还可能损害个人利益，那种事儿我干吗参加？我傻呀？即使我从前傻，现在还一直傻着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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