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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睡着啦？&ldo;叔惠道：&rdo;不，我是在那儿想，翠芝真奇怪，你想她到底是为什么？&ldo;世钧道：&rdo;谁知道呢。反正她们那种小姐脾气，也真是难伺候。&ldo;

叔惠不语。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洋火，点上香烟抽着。世钧道：&ldo;也给我一支。&rdo;叔惠把一盒香烟一盒洋火扔了过来。世钧道：&ldo;我今天太累了，简直睡不着。&rdo;

这两天月亮升得很晚。到了后半夜，月光蒙蒙地照着瓦上霜，一片寒光，把天都照亮了。就有喔喔的鸡啼声，鸡还当是天亮了。许多人家都养着一只鸡预备过年，鸡声四起，简直不像一个大都市里，而像一个村落。睡在床上听着，有一种荒寒之感。

世钧这天晚上思cháo起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睡熟的。

一觉醒来，看看叔惠还睡得很沉，褥单上落了许多香烟灰。世钧也没去唤醒他，心里想昨天已经搅扰了他，害得他也没睡好。世钧起来了，便和叔惠的父母一桌吃早饭，还有叔惠的妹妹，世钧问她考学校考取了没有。她母亲笑道：&ldo;考中了。

你这先生真不错。&ldo;世钧吃完饭去看看，叔惠还没有动静，他便和许太太说了一声，他一早便出门去，到曼桢家里去了。

到了顾家，照例是那房客的老妈子开门放他进去。楼上静悄悄的，顾老太太一个人在前楼吃粥。老太太看见他便笑道：&ldo;呦，今天这样早呀！几时到上海来的？&rdo;自从曼桢到南京去了一趟，她祖母和母亲便认为他们的婚事已经成了定局了，而且有戒指为证，因此老太太看见他也特别亲热些。她向隔壁房间里喊道：&ldo;曼桢，快起来吧，你猜谁来了？&rdo;世钧笑道：还没起来呀？儿。&ldo;世钧笑道：&rdo;叔惠也跟你一样懒，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升帐呢。&ldo;曼桢笑道：&rdo;是呀，他也跟我一样的，我们全是职工，像你们做老板的当然不同了。&ldo;世钧笑道：&rdo;你是在那儿骂人啦！&ldo;曼桢在那边房里嗤嗤地笑着。老太太笑道：&rdo;快起来吧，这样隔着间屋子嚷嚷，多费劲呀。&ldo;

老太太吃完了早饭，桌上还有几只吃过的空饭碗，她一并收拾收拾，叠在一起，向世钧笑道：&ldo;说你早，我们家几个孩子比你还早，已经出去了，看打球去了。&rdo;世钧道：&ldo;伯母呢？&rdo;老太太道：&ldo;在曼桢的姊姊家里。她姊姊这两天又闹不舒服，把她妈接去了，昨晚上就住在那边没回来。&rdo;一提起曼桢的姊姊，便触动了世钧的心事，他脸上立刻罩上一层阴霾。

老太太把碗筷拿到楼下去洗涮，曼桢在里屋一面穿衣裳，一面和世钧说着话，问他家里这两天怎么样，他侄儿的病好了没有，世钧勉强做出轻快的口吻和她对答着，又把一鹏和翠芝解约的事情也告诉了她。曼桢听了道：&ldo;倒真是想不到，我们几个人在一块儿高高兴兴地吃饭，哪儿知道后来就演出这样一幕。&rdo;世钧笑道：&ldo;嗳，很戏剧化的。&rdo;曼桢道：&ldo;我觉得这些人都是电影看得太多了，有时候做出的事情都是&039;为演戏而演戏&039;&rdo;世钧笑道：&ldo;的确有这种情形。&rdo;

曼桢洗了脸出来，到前面房里来梳头。世钧望着她镜子里的影子，突然说道：&ldo;你跟你姊姊一点也不像嘛。&rdo;曼桢道：我也觉得不像。不过有时候自己看着并不像，外人倒一看见就知道是一家人。不语。曼桢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怎么？有谁说我像我姊姊的？认识你姊姊的。&ldo;曼桢吃了一惊，道：哦，怪不得他一看见我就说，好像在哪儿见过的！

世钧把他母亲告诉他的话一一转述给她听。曼桢听着，却有点起反感，因为他父亲那样道貌岸然的一个人，原来还是个寻花问柳的惯家。世钧说完了，她便问道：&ldo;那你怎么样说的呢？&rdo;世钧道：&ldo;我就根本否认你有姊姊。&rdo;曼桢听了，脸上便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气。世钧便又说道：&ldo;其实你姊姊的事情也扯不到你身上去，你是一出学校就做写字间工作的。不过对他们解释这些事情，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还不如索性赖得干干净净的。&rdo;

曼桢静默了一会，方才淡淡地笑了一笑，道：&ldo;其实姊姊现在已经结婚了，要是把这个实情告诉你父亲，也许他老人家不会这样固执了‐‐而且我姊姊现在这样有钱。&rdo;世钧道：那‐‐我父亲倒也不是那种只认得钱的人。样瞒着他也不是事。瞒不住的。只要到我们弄堂里一问就知道了。&ldo;世钧道：&rdo;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想顶好是搬一个家。所以我这儿带了点钱来。搬家得用不少钱吧？&ldo;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叠钞票来，笑道：&rdo;这还是我在上海的时候陆续攒下的。&ldo;曼桢望着那钱，却没有什么表示。世钧催她道：&rdo;你先收起来，别让老太太看见了，她想是怎么回事。&ldo;一面说，一面就把桌上一张报纸拉过来，盖在那钞票上面。曼桢道：&rdo;那么，将来你父亲跟我姊姊还见面不见面呢？&ldo;世钧顿一顿道：&rdo;以后可以看情形再说。暂时我们只好‐‐不跟她来往。&ldo;曼桢道：那叫我怎么样对她解释呢？

世钧不作声。他好像是伏在桌上看报。曼桢道：&ldo;我不能够再去伤她的心。她已经为我们牺牲得很多了。&rdo;世钧道：&ldo;我对你姊姊的身世一直是非常同情的，不过一般人的看法跟我们是两样的。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人，有时候不能不‐‐&rdo;曼桢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ldo;有时候不能不拿点勇气出来。&rdo;

世钧又是半天不作声。最后他说：&ldo;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太软弱了，自从我那回辞了职。&rdo;其实他辞职一大半也还是为了她。他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冤苦。

曼桢不说话，世钧便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ldo;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灰心。&rdo;他心里想：你一定懊悔了。你这时候想起慕瑾来，一定觉得懊悔了。曼桢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说：&ldo;我并没有觉得灰心，不过我很希望你告诉我实话，你究竟还想不想出来做事了？我想你不见得就甘心在家里待着，过一辈子，像你父亲一样。&rdo;世钧道：&ldo;我父亲不过脑筋旧些，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看不起！&rdo;曼桢道：&ldo;我几时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要说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ji女是谁更不道德！&rdo;

世钧觉得她很可以不必说得这样刺耳。他惟有一言不发，默默地坐在那里，那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长下去。

曼桢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说：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点异样。

世钧愣了一会，终于微笑道：&ldo;你这是干什么？才在那儿说人家那是演戏，你也要过过戏瘾。&rdo;曼桢不答。世钧看见她那苍白的紧张的脸色，他的脸色也慢慢地变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来，顺手就往字纸篓里一丢。

他站起来，把自己的大衣帽子呼噜呼噜拿起来就走。为了想叫自己镇定一些，他临走又把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但是身上还是发冷，好像身上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时候随手把门一带，不料那房门就&ldo;砰&rdo;的一声关上了。那一声&ldo;砰！&rdo;使他和曼桢两人同样地神经上受到剧烈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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